《齐物论》的结尾便是那个“庄周梦蝶”的故事，“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驾鲲神游的庄子也不敢确认到底是自己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自己。在认为世间万有皆为虚空的哲学流派，比如佛教道家的世界观中，一个亦真亦幻的世界是不具备研究价值的，这种世界观和方法论自然也不会孕育出科技文明。连以思想开明著称的胡适之都曾批评庄子说，作为个人可以效法庄子“不识不知”，而作为社会整体，“不识不知”则会导致人们不执着于真理的发现或技艺器械的发明，又评价庄子的“任天安命达观之说”实在是“社会进步和学术进步的大阻力（《中国哲学史大纲·第九篇》）”，大有把中国的落后归罪于庄子的意思。

对于庄子是真正的逍遥，还是愤世嫉俗，后人评论纷纭。清人胡文英在《庄子独见》说：“人只知三闾（指屈原）之哀怨，而不知漆园（指庄子曾做过漆园小吏）之哀怨有甚于三闾也。盖三闾之哀怨在一国，而漆园之哀怨在天下；三闾之哀怨在一时，而漆园之哀怨在万世”， 犹如王国维评南唐后主李煜说：“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如果说李后主之词以近似宗教的意境写出了超越个体的悲哀，那么为悼亡妻鼓盆而歌的庄子，是不是也以一己之体认参透了人生悲喜万物奥秘呢？无人知晓。然而唐玄宗天宝元年（公元724年），庄子被敕封为“南华真人”，所著书《庄子》诏称《南华真经》，此时距庄子离世正好千年，其后庄子被奉为神灵，竟成为道教中白日飞升的神话人物，此为后话。

《史记》讲庄子“著书十余万言”，《汉书·艺文志》也记载《庄子》有52篇，而到今本《庄子》竟仅余33篇6万多字，其中还有些篇章作者存疑，着实让历代读书人遗憾。千百年来的中国文人，除了少数如屈子忧愤、范公高吟外，大多都在顺境中想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顺时就想着“逍遥游”，就连贾樟柯《任逍遥》里的女主角都在身上纹了一只蝴蝶，都知道曾经有一个庄子。也许由于庄子身上有一种理性哲学体系中所没有的发散式大领悟，所以文学也好，电影也罢，不同时期的人们，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就是这样因地置宜、各取所需地消费着庄子思想的只言片语，这就不知道是另一种遗憾呢？还是应该欣喜庄子“齐万物而独逍遥”思想所具有的巨大包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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