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唐的统一和国力的强大无疑给国民带来极大的自信，统治者所采取的兼容并包的文化政策也使整个社会呈现出异彩纷呈的局面，由北方崛起马上征战而得天下的唐王朝，一扫南朝阴弱不振之气，显示出蓬勃青春的活力，尚武任侠就是这种青春活力的一个重要表现，唐王朝从上到下十分重视阳刚劲健之气，哪怕是文人也不例外，“在他们内心深处，是认为一个具备侠气的儒者，才可以算是合乎理想的知识分子”，诗人当中如陈子昂、高适、王之涣等皆有英侠之气，但这种豪侠之气表现最为充分的无疑当数李白。

李白在《与韩荆州书》中有这样的自述，“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在诗作《赠从兄襄阳少府皓》中说道：“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上安州裴长史书》更是生动描绘出一个具有侠士风度的李白，“以为士生则桑弧蓬矢，射乎四方，故知士大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南穷苍梧，东涉溟海”、“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又昔与蜀中友人吴指南同游于楚，指南死于洞庭之上，白覃服恸哭，若丧天伦。炎月伏尸，泣尽而继之以血。行路闻者，悉皆伤心。猛虎前临，坚守不动。遂权殡于湖侧，便之金陵。数年来观，筋肉尚在。白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负之而趋”。从以上可以看出，李白不光在自己的诗作中写下了大量的歌颂侠士精神的诗篇，而他一生的立身处世也都带有浓厚的侠义色彩。而后人为李白立传，几乎都不可避免地提到这一点，唐魏颢《李翰林集序》说李白“少任侠，手刃数人”，唐刘全白《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说李白“少以侠自任”，《新唐书·文艺传》也说李白“击剑为任侠”。正是这样，所以清人龚自珍在他的《定庵文集补编·最录李白集》才这样说道：“儒仙侠实三，不可以合，合之以为气，亦自白始也。”将李白身上的侠义之气与其儒家、道家精神并列，这一点也得到了后人的一致认可。

侠，构成了李白身上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方面，李白身带侠气，也大量歌咏游侠，究竟有何深沉含义呢？我们只有从李白这些歌颂侠士品格和侠义精神的大量诗篇中仔细分析，才能更加明白李白歌颂侠义的潜在意义，也才能勾勒出一个更加丰满的李白形象，对理解李白也才能更进一步。

首先，李白的任侠反映的并不是惩一己私忿，而是渴望纵横天下一展雄才的抱负。李白生长蜀中，少时曾随蜀中当时著名人物赵蕤学习，据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六记载：“赵蕤者，梓州盐亭人。博学钤韬，长于经世，夫妻俱有节操，不受交辟。撰《长短经》十卷，王霸之道，见行于世。”李白跟随赵蕤学习，在他身上这种王霸之道和纵横之术表现十分明显，刘全白《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说他“性倜傥，好纵横之术”、“慷慨自负，不拘常调。器度宏大，声闻于天”，《新唐书·文艺传》说他“喜纵横术”，崔宗之《赠李十二白》也说李白“清论既抵掌，玄谈又倾倒。分明楚汉事，历历王霸道”。李白笔下的不少侠士也就有了纵横家王霸之气不可一世的味道，如《侠客行》中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少年行》的“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逑猎夜拥掷。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临江王节士歌》的“壮士忿，雄风击。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司马将军歌》的“将军自起舞长剑，壮士呼声动九垓。功成献凯见明主，丹青画像麒麟台”，《结幭子》的“燕南壮士吴门豪，筑中置铅鱼隐刀。感君恩重许君命，太山一掷轻鸿毛”，从这些诗句中我们都能感觉到李白那不可一世的纵横家意味。而在唐代士人中，唯有李白既不通过科举也不游走幕府，而由一介布衣直接面见天子，并获得官职，这在当时简直是他人不可想象的惊人之举，从这里见出李白和战国时代纵横家苏秦、张仪的相似处，李白纵横家色彩可见一斑，而这种气魄显然和李白身上的豪侠精神是息息相通的。

其次，李白的任侠反映的是渴望靖边卫国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唐朝混一宇内，四夷臣服，看似四海升平，实际是边患不断，特别是北方边境，当时面临着突厥、北狄、契丹、室韦、靺鞨等诸多少数民族的长时期侵扰，李白的《子夜吴歌四首》其三写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关山月》写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从这些诗句可见当时唐朝深受边地外患之苦。李白的任侠诗篇很多就是这种消除边患使海内清平的爱国精神的反映，如他的《白马篇》：“雕龙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剑，落日明朱袍。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叱咤经百战，匈奴尽奔逃。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羞入原宪室，荒径隐蓬蒿。”再如《塞下曲六首》其一：“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再如《从军行》：“从军玉门道，逐虏金微山。笛奏《梅花曲》，刀开明月环。鼓声鸣海上，兵气拥云间。愿斩单于头，长驱静铁关。”从这些诗里，我们都看得出李白重视武功的豪侠之气。而李白在晚年跟从李璘军队北伐，在去世那年，身在病中，闻知李光弼出征东南，依然向往投军报国，由此可见李白扫清边患渴望立功的迫切心情，这种一以贯之的精神，和他身上的侠义之气显然是一致的。